在陈秀才的带领下,一群人又从刘家村赶回了县衙门口。



此时已经是申时三四刻左右了,正是一天中人最懒散的时候。



但众人还是当场就买来了纸笔,让陈秀才写了一份状纸,递进了县衙。



人们本以为今天递上了状纸,最起码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审案子了。



可没想到还没等他们走远,县衙中就跑出来一名小吏,叫住了众人:“站住!”



“县尊大人要审你们的案子!都回来!”



陈秀才和一干百姓面面相觑,竟然这么快?效率这么高?



这还是衙门吗?



“俺们不要他审,俺们要严相审!”



或许是知道严嵩在此,百姓们的胆子更大了几分,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,其他百姓也跟着鼓噪起来:“就是啊!县尊是个偏心眼儿的!咱们不信他!”



“就是啊,让严相来,咱们只相信严相……”



门口的嘈杂声甚大,传到了县衙正堂中。



坐在正位上的胡宗宪笑着望向下首的严嵩:“严相,您听听,公道自在人心啊!”



严嵩嘴角虽隐隐带着笑容,但还是正起脸色,对胡宗宪训斥道:“你也要持身以正!”



“听听百姓对你的看法,以后莫要让他们失望!”



“是!严相!”



胡宗宪当即神情一肃,反思道:“下官定谨记于心!”



郑谶也坐在下方,一下巴苍劲的花白胡须根根挺立,闻言却摆了摆手:“严相,倒也不用这么苛责小胡知县,在原武这一亩三分地上当知县,其实也不容易。”



“小胡知县是个能办实事的人,原武县有他是有福气!”



胡宗宪大为惊讶,急忙对郑谶拱手道:“还是多亏了郑老深明大义,支持在下,要不然在下是定然没什么成就的……”



正在几人相互客气的时候,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。



郑谶笑着道:“胡知县,严相,你们在这审,我去后面稍稍歇息一会儿。”



他并非官身,在这里自然不合适。



郑谶走后,皂衣小吏引着陈秀才和一众百姓从堂外走了进来。



陈秀才很是紧张,进来连人都没看清楚,便躬身下拜。



“学生陈才,拜见严相、老父母。”



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也纷纷跪下,拜见严嵩和胡宗宪。



方才在外面他们就听小吏说,这次是严相和县尊大人一块审案,定然冤枉不了他们。



“起来,都起来回话便是。”



胡宗宪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急忙让众人起身,一点也看不出他方才听到了百姓们的吐槽。



让众人起身后,胡宗宪又笑着对陈秀才道:“小陈秀才,国朝优待读书人,你见了本官又何须行此大礼?”



陈才暗暗腹诽,心说我跪的是你吗?是严相!



不过他还是躬身道:“老父母恩泽甚重,严相为官清廉,都当得起学生这一拜!”



他抬起头来,正对上严嵩那带着笑意的温和眼神,只觉得心肝儿都化了……



“严相,您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!”



面对这个慈祥的长者,陈才差点连眼泪都掉下来,委屈地哭喊道:“学生家里八十亩地,都叫刘员外四钱一亩买走了,这和抢地有什么区别!”



下方的百姓也纷纷哭喊起来,说着自己的悲惨遭遇。



严嵩听了片刻,方才从座位上站起身来。



胡宗宪见状,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砰地一拍:“都肃静!”



百姓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,但一双双或明亮,或浑浊的眼睛却满含期待地望着严嵩。



严嵩摇摇头,轻轻叹了口气:“诸位乡亲,此事倒是朝廷要对诸位说一句对不起了。”



陈才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,没想到严相这种大人物竟然也会同草民们道歉!



严嵩面上带着几分无奈,开口道:“这件事本该等到今日放出告示来,让诸位一同知道打坝淤地的事,如此一来也不会有人卖地了。”



百姓们纷纷点头,要是早知道有这回事儿,那是打死都不肯卖地的。



严嵩继续道:“胡知县一直对此事千瞒万瞒,就是想等到今天,让大家一块知道。”



“可怎料县衙中却有奸猾小吏,串通内外,为有些人提供消息,让他们买你们的地,牟取暴利!”



胡宗宪也配合地从桌后站起身,向下方的百姓鞠了一躬:“诸位乡亲们,是我胡宗宪对不住你们啊!”



他面上带着愧疚,自责道:“我有罪,没保护好这么重要的消息,被小人探听了去,是以才有今日诸位的遭遇。”



陈才和一众百姓们又惊呆了,没想到堂堂县尊老爷,竟也会给他们道歉。



“老父母……”



陈才嘴唇有些发干,愣了片刻才道:“这根本不怪老父母,都是那些小吏做的坏事!官清如水,吏猾如油!老父母也是被他们骗了!”



人性就是如此,在这种情况下,受到冤屈的百姓们很容易就原谅了对他们道歉的、位高权重的胡宗宪,转而咬牙切齿地将矛头对准了县衙中的小吏和刘员外,一个个在这里边咒骂起来。



严嵩仅用三言两语就将百姓们挑动成他需要的样子,随后又道:“今日你们大可放心,胡知县定会秉公宣判,还诸位一个公道!







“不错。”



胡宗宪也一身正气,一双剑眉格外威武:“你们信不过本官,难道还信不过严相吗??”



“信得过!”



陈才带头大喊着:“要是连严相这种大清官都信不过,那这朝廷里就真的没有信得过的官儿了!”



百姓们也一个劲儿地附和:“严相来咱们原武县这么久了,咱们还不知道严相吗?”



“严相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清官……”



百姓们群情激奋,赞颂着严嵩的美名。



严嵩微微点头,眼底带着几分笑意,往侧边椅子上走去,脚下却突然被绊了一跤,差点摔在椅子上。



胡宗宪没注意到这一幕,他对下方的下方的陈才道:“你们的冤屈,本官已经知晓!”



他饱蘸青墨,笔走龙蛇,当场就写好了一张票牌,声色俱厉地对堂中快班衙役道:“去刘家村,把那刘跛子和刘试堂一同拘来!”



虽然已经快到下衙的点,但衙役们此时自然不敢有任何多嘴,要不然万一被愤怒的百姓们当成“串通内外的奸猾小吏”,可就大大地不妙了。



唉~今天又要加班了……



一众百姓们在此等着,和蔼可亲的胡知县差衙役给这些受了委屈的父老乡亲们送来了板凳、茶水、点心,供他们休息。



这让许多原本对县衙这种地方畏之如虎的百姓大感惊奇,原来进来告状还有这么好的待遇?



以后可得来试试!



但后来敢这么试的蠢蛋,都体验到了何谓官老爷的铁拳和铁棒……



等到堂外天色微微暗淡,外面才传来了一阵吵闹声。



“凭什么抓我!我又没反犯王法?还有没有天理了……”



堂中众人齐齐向外望去,发现衙役们正押着一个五短身材、身着绿锦衣、头戴黑瓜帽的胖子向这边走来。



那胖子正嗷嗷地叫着,有声地反抗着衙役们的暴行。



后边的衙役则用铁链拉着一个跛脚的瘸子,那刘跛子之所以低着头,没同刘员外一般嗷嗷乱叫,是因为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几个大红的巴掌印儿,连嘴都被抽肿了。



“老爷,幸不辱命,已将人犯刘跛子、刘试堂带到!”



那快班衙役的头头,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捕头拱手奏报,今天所有的流程都无比正式。



“好,升堂!”胡宗宪啪地一拍惊堂木,衙役们一把将刘试堂推到堂中。



“胡知县,你要做什么!”



刘试堂被退了一个趔趄,抬起头来色厉内荏地望着上首的胡宗宪:“我可是秀才!是良民!你不能如此对待读书人!”



胡宗宪冷笑一声:“刘试堂,你往日里作恶多端,本官无能,奈何不了你,可今日严相在此,你还妄想继续胡搅蛮缠吗?”



“我……”



刘试堂也望见了坐在侧方的严嵩,气势不自觉就矮了几分,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大叫道:“严相,您老人家可要给学生做主啊!”



“学生一直奉公守法,前阵子乡里发了大水,学生还捐了粮食赈灾……学生冤枉啊!”



严嵩看着眼前这个聒噪的胖子,不知为何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小胖子的身影,心头莫名多了几分厌烦……



陈才望着严嵩,心里还有几分忐忑,急忙道:“严相,别听他的!”



“刘跛子贱价买了我们的地,肯定就是他指使的!”



“你莫要血口喷人!”



刘试堂转头瞪着他:“年轻人,你可有何证据,我告你诬告信不信!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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