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永利被他突然问得一愣,想也没想便回答道:“做大做强,再创辉煌!”



“错啦~”



大强子撇撇嘴,说道:“是珍爱生命,团结友善!”



他有些讨厌这个年龄的半大小子,一个个的就想着发财的美梦,年轻人特有的混蛋劲儿十足,典型的惹祸精。



说着话三人走进了市场,在一处摊位前停了下来,大强子弯腰看着箩筐里的果干。



摊位上的小伙子很有眼力见儿地从后面绕了出来,手里还捏着包烟。



“强哥,您咋来了,抽烟抽烟”。



“嗯~自己有”



大强子看也没看他,抬手挡开了对方递过来的香烟,手指了指筐里的果干问道:“好卖吗?”



“还……还行吧”



小伙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,嘴里磕磕巴巴的。



“那就好”。



大强子没为难他,点了点头,又问了其他几样商品。



等小伙子回答清楚了,这才直起身子继续往下一处逛。



到了一处肉食摊位,不顾售货员紧张的眼神,捏起一条羊肉打量了几眼,没等摊主说话又放回了原位。



还是那套磕儿:“羊肉好不好卖?”



“还行,一天二三百斤的量”



摊主显然是认识大强子的,没给递延,倒是递了干净抹布过来给大强子擦手。



大强子点点头,叮嘱道:“挣了钱别乱糟,给孩子买几套衣服穿,不比扔牌桌上强啊”。



说完也没理会卖肉那人的解释,带着葛林两人继续往下一处摊位走。



一路上走走停停,看得摊位挺老多,罐头、棉花、农用工具、家具、皮革、五金零件等等。



每到一处摊位他都是问卖的好不好,特别的会叮嘱两句,不抽人家递的烟,不喝人家递的水。



更不会收人家主动送上的钱或者摊位上的商品,礼貌谈不上,也没有啥坏脾气。



遇着女摊主的时候兴许能多聊两句,这还得是长相漂亮的,差一点他都不搭理。



整整把市场转了一大圈,这才进了街头的一条胡同里,这边把着胡同口也有一处门脸房。



与他们根据地有异曲同工之处,从窗子里正能看见市场的详情。



推开木头门,掀开门帘子,里面登时闯出一股子浓烟来。



知道的是烟味,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烧着了呢。



小屋不大,就是个值班的地方,炕上摆着炕桌,四个大汉正在打扑克。



玩的什么不知道,反正挺热闹,连三人进屋都没有理会,倒像是故意的一般。



大强子也没在意,眯了眯眼睛,适应了屋里的光线,走到炕边抬脚踩着炕沿便看起了热闹。



等他们玩完这一把了,眼瞅着四人没有开口招呼的意思,还要开下一把,他这才用手里的包一拍炕边坐着的大汉,问道:“二驴子,跟我装死呢?”



“干啥?”



很显然,抓牌的大汉早就知道他来了,就是故意的没搭理他。



大强子也没生气,抬了抬眉毛,道:“干啥?还用我告诉你嘛,今天啥日子不知道?”



“不知道~”



大汉一晃脑袋,冷笑热哈哈道:“强哥你告诉告诉我呗~”



“行啊~你要是记性不好我就告诉你”



大强子蹬着炕沿一抬屁股坐在了炕边的大柜子上,耷拉着腿,笑呵呵地说道:“今天是我收账的日子”。



“哦,没钱”



大汉的回答很简单,头也没抬地继续抓着牌,道:“货都没卖出去,哪儿来的钱”。



“嗯嗯,说的有道理”



大强子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,点点头,随即给老六使了个眼色,说道:“老六,去,给他一嘴巴,让他清醒清醒!”



大汉扔了手里的扑克牌,转身就下了地,目光瞥了大强子一眼,随即盯上了半大小子的老六。



炕上其他三个大汉也从炕上跳了下来,目光不善地看着三人。



也就是大强子坐在柜子上,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,所以他们把目光放在了老六和人高马大的葛林身上。



当然了,主要还是葛林,毕竟老六才多大,小哔崽子一个,说不好听的还没有炕沿高呢。



叫二驴子这人虎着脸,瞪着眼,站在那看着极为吓人。



老六胆怯地看了看大强子,随即小声问道:“强、强哥,真打啊?”



大强子没理会他的胆怯,掏出盒烟给自己点了。



老六颤颤巍巍地走到了大汉面前,尴尬地咧了咧嘴,偷偷打量着大汉。



二驴子冷笑着看了看大强子,随即又把目光挪向了小孩子一般似的老六。



他微微弯腰,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:“来,往这儿打”。



其实他的手就在脸旁边,随时等着格挡照他脸上来的巴掌,这么大人了,还能叫孩子打了不成?



再说了,他也不信这小崽子敢打他巴掌,瞅着对方都没有豆儿大呢,不定跟哪捡来的野孩子。



可他万万没想到啊,更没记住刚才大强子叫这小子什么了。



这边正防备着巴掌呢,嘴里还故意调侃大强子后继无人,老六却突然伸出手,直接劈开食指和中指,插到了他的眼睛上。



“哎呦!窝草!!”



大汉其实看见小崽子伸手了,可防备的是脸,没注意对方瞄准的是自己的眼。



好家伙,这一下疼得他差点跪下。



听见他痛呼,其他三个大汉没用招呼,瞬间便动了起来。



老六哪管这个,插完了眼一溜烟便钻炕上去了,他倒是知道屋地不安全。



三个大汉还没看清楚什么呢,便见葛林轮着拳头出手了,第一个冲过来的直接挨了他一下大哔兜,整个人差点飞起来,直接躺地上晕死过去了。



而第二个发现状况刚要收手往后躲,可葛林的拳头已经到了,就是这么的轻松,一电炮,又晕倒一个。



最后一个倒是止住了脚步,可葛林也没放过他,屋里本来地方就不宽敞,他都不用追,回身一个大肘子,直接打对方面门上了。



得,等二驴子双目流泪忍着剧痛直起腰的时候,四下里这么一撒么,地上躺着睡觉的可不就是自己三个兄弟嘛。



见二驴子茫然地看着自己,大强子浑不在意地抬了抬眉毛,抬抬手说道:“呐,这就叫做专业”。



二驴子一屁股坐在了炕边,好像失魂落魄似的,手却往牌桌底下抹,抹了半天却啥也没有。



他看着大强子戏谑的眼神,回头这么一瞅,不知道什么时候,自己留桌子底下的那把黑子到那小哔崽子手上了。



就是插自己眼的小混蛋,手里正把玩着一把黑漆手枪,咔咔的比划呢。



“别……别特么瞎比划!”



二驴子抬手挡着,嘴里提醒道:“那枪顶着火呢!”



“我还不知道?”



“用你教我啊!”



老六瞥了他一眼,没好气地说道:“就你这哔样的还玩儿枪呢,先把心眼子玩明白了再说吧”。



说着话从炕桌底下抽出几张扑克牌,示意了地上的仨人道:“他仨虎你钱呢!”



看着这小崽子手里的扑克牌,二驴子眼泪差点又掉下来,丢人又丢面儿,今天算是倒霉到家了。



“你瞅瞅,这又是何必呢~”



大强子吐出一口烟,笑着说道:“老板娘都说了,数九寒冬的大家伙儿干点买卖不容易”。



“先货后款,为的就是让你们手里不用压着本钱,还有富余做些其他买卖”



他摊了摊手,埋怨道:“你看看这事儿闹的,你咋一点都不争气啊,下回这买卖还咋干啊!”



“对不起强哥……”



二驴子这是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低头了,嘴里特别痛快地低头认错,不然他还得挨揍。



屋里站着的这铁汉明显不好惹,头顶房堡了,这得多高。



“得了得了~瞅你这损出儿”



大强子摆了摆手,道:“我都不稀得说你啥了,赶紧的!”



说着话示意了炕里的钱包,道:“我们还得赶下一家呢,中午还想留我饭咋地?”



“我请~我请~”



二驴子一边从炕上的钱包里往外掏钱,嘴里忙不迭地答应道:“中午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……”



大强子收得了钱款,塞进了自己的挎包里,跳下地,打量了二驴子一眼,道:“收拾收拾啊,今天老六下手重了”。



说着话一边往外走,一边给老六指了指二驴子介绍道:“以后见着面儿叫二哥!别没大没小的,这都是兄弟”。



迈过地上躺着的三人,大强子带头出了门,嘴里还唠叨着:“最近不太平,珍爱生命,团结友善”。



老六留在了最后,看了一眼二驴子,见他盯着自己手里的枪,撇撇嘴,扔还给了他,道:“啥叽霸玩意儿,子弹就一颗,膛线都磨没了,还当宝儿似的呢”。



看着手里的空枪,地上的兄弟,以及出门的老六,二驴子眼泪又下来了。



太特么欺负人了!



胡同口,大强子左右看了看,等老六跟上,这才继续往外走。



“那几个孙子真出老千了?”



“不知道啊~”



大强子左右踅摸,老六也跟着有样学样左右张望着,不知道在看啥。



“……”



大强子有些无语地看着老六,问道:“那你说他们……扑克怎么回事?”



“桌上捡的啊~”



老六一脸无所谓地抬起头看着大强子道:“他又没见着,我说啥他就信啥,不是虎是啥?”



“……”



大强子一口烟憋在嘴里差点呛死自己,看着个头不高心眼子贼多的老六,心道:果然是京城那位教出来的混蛋!



都特么是一个味!



——



市场屠宰站,每天活猪活羊啥的都要送来这边统一宰杀和出售。



院子倒是不大,前后两排平房,有些低矮逼仄,以前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地方。



靠门里的一间没安窗户扇,大锅里烧着滚开的热水,呼呼的从窗子往外冒白气。



院里木头架子上挂着一头白条猪,显然是刚刚褪完毛,屠夫五大三粗的,正站在那卸下水呢。



大强子三人刚进院,便听见有个娘们儿站在院里骂街。



他瞅了一眼没在意,迈步拐进了财会室,收账的目标也有这一家。



贸易列车运送来的货物多了去了,都是由他来掌管分销,再统一收账。



账本就在葛林的手里掐着,你看这大个子沉默寡言的,竟然是特么文化人,孔子再世一般。



货物有送给黑市的,也有送来正道的,财务室的会计倒是痛快,核算账目,按规矩结账。



听见大强子随口问了院里骂人的娘们,会计也是无奈。



原来是屠宰站里陈屠夫惹来的麻烦,说起这个人来,女会计也是一脸的唏嘘。



起先是丈人病重,他给拿钱看,随后老婆又跟着病倒,钱似流水似的往外扔。



等钱花干净了,还欠了一屁股债,丈人和老婆全死了。



给他留下一儿一女,大闺女当年十三,小儿子当年六岁,全靠他一人拉扯。



大闺女倒是争气,学习一直都很好,学校有名的尖子生。



小儿子有些胡闹,可都是孩子,饥荒虽多,爷仨倒也是个生活。



有媒人上门帮他介绍寡妇啥的他还不要,怕人家对他儿女不好。



女会计示意了院里骂街那位,给大强子指了,说那个就是当初的媒人。



大强子仔细瞅了一眼,那娘们他也见过,不算熟识,带那点呜呜渣渣的样儿,就是话骂的难听。



麻绳专挑细处断,噩运只找苦命人,老天不开眼啊。



女会计讲了,陈屠夫去乡下赶猪回来遇着大雪,没穿厚衣服,路上冻着了,感冒又舍不得去医院看病想要硬挺,结果急性肺炎,直接死家里了。



“这不嘛,陈屠夫还欠着那媒人的钱呢,人死了,找他闺女来要账了”。



女会计把大强子的钱点好递了过来,示意他数数。



大强子看了窗外一眼,接过钱问道:“他闺女接班了?不上学了?”



“不然还能咋着?”



女会计无奈地说道:“十六岁,学校没得上了,再不接班她跟她弟弟都得饿死!”



大强子数着手里的钱,听着女会计嘘声叹气地说着,嘴撇了撇。



这世上的苦难事他听的太多了,要论比惨,他自己比谁都惨。



女会计站起身,看着窗外,嘀咕道:“现在工作不好找,一个萝卜一个坑,尤其是高中生,不算学历的,只能打下手”。



大强子抬头看了她一眼,不知道这话是在可怜那姑娘,还是在标榜自己当初选择上中专的正确。



钱数清,塞进了小包里,又给会计签了字,这才站起身带着两人往外走。



院里媒人依旧骂着:“你爹养你一场,你说你咋想的?”



“读书有个屁用,还想考大学咋地?!”



媒人站在那瞪着眼,骂道:“劝你嫁人跟要杀了你似的,你摆着脸色给谁看呢?!”



大姑娘不说话,蹲在地上卖力地收拾着猪肠子,只是眼睛时不时地偷看媒人,很怕她“卖掉”自己。



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,她这辈子的目标就是想考大学,走出去。



“缓一缓,再缓一缓”



屠宰站站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,他都听了好半天了,没人上前拦着,只能他自己出来说和了。



“大姑娘接了她爸的班,马上就能赚工资了,会还你的”。



“缓多久?!”



媒人可不给站长的面子,瞪着眼睛说道:“别当我不知道,她是用了她弟弟的名字顶的岗,她还做上学的美梦呢!”



“三年!”



大姑娘有些实诚,听见媒婆松口,直接说出了自己现在工资能还上钱的期限,一点虚的都没有。



“三年?!”



媒婆瞪了大姑娘一眼,道:“三年还我钱,饿死你都不够的!”



大姑娘被她的话吓了一跳,又低下头去收拾猪肠子,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,吧嗒吧嗒的往下掉,直落在盆子里,混了那些腌臜,变得一钱不值。



大强子站在院子里看了好一会儿,听也大概听了个明白。



本来是想直接走的,可见着那大姑娘的正脸,他怎么都挪不动腿了。



兴许是怕了,又兴许是感觉有人在盯着她,大姑娘转头瞅了这边一眼,见是个高个汉子,身边还有个矮的和更高的跟随。



她是委屈着,可也厉害着呢,泪眼婆娑地瞪了大强子一眼,转过身不让他看了。



媒婆依旧站在那喋喋不休,左右就是拿钱,不然就是由她安排嫁人,再还她钱。



老六见大强子站在那盯着人家大姑娘不动地方,叽咕叽咕眼睛嬉笑道:“嗯,长得像我嫂子”。



“谁?”



大强子被他打断了思绪,低头看了看他,问道:“你不是孤儿嘛?”



“强嫂!”



老六笑嘻嘻地说道:“你是我强哥嘛~”



“滚犊子~”



大强子被这小哔崽子点破了心事,翻着白眼,道:“你能不能跟东家学点好啊!”



“陈蓉,你给我个明白话儿”



媒婆骂累了,叉着腰站在那对大姑娘说道:“咱们别整那逼良为娼的样子,我介绍好人家,也不是害你……”



“哎~哎~”



大强子夹着包走上前,他算是看出来了,这院里不会有人说话帮那姑娘了。



多半是陈屠夫还欠着人家的钱呢,这年月日子不好过,谁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。



他站在了媒婆旁边,抬了抬下巴问道:“欠了你多少?”



媒婆听见有人搭茬,转头大量了大强子一眼,道:“二百二,咋地,你给啊?”



“二百二?!”



大强子惊讶地看了看媒婆,又看了看那边蹲着的大姑娘,嘴里问道:“码的,不会是高利贷吧!”



“滚你码个蛋!”



媒婆气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,市场大强子是吧,你特么留点口德!”



说着话指了指旁边站着的屠宰站站长道:“你问问老王,老娘是啥人,这街坊四邻的谁不知道我!”



“高利贷!有特么没利息还得倒搭钱的高利贷嘛!”



媒婆气呼呼地打量着大强子,问道:“强子,你不会是相中人家闺女了吧!”



“我可告诉你!别打歪心眼,要嫁也得给她找个好人家,你不够格!”



说着话还上下瞥了瞥大强子一身溜光水滑的穿搭,没好气地说道:“老陈当初可是要供他闺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,给你?”



“呵呵~想得美!”



“你个老棺材瓤子屁话恁多呢!”



大强子嘴也是不饶人的,一边回怼着,一边从包里往外点钱。



媒婆看他来真的,瞪着眼珠子说道:“强子,别没篮子找茄子滴了着,她家的窟窿你可填不起!”



“别废话,听你说话肾疼!”



大强子点出二百二十块钱,在院里一众人的注视下扬了扬,说道:“钱给你,欠条给我”。



“欠你码的条啊!”



媒婆没好气地说道:“这条街上借钱还要打欠条,老娘的脸还要不要了!”



“大强子我可告诉你!”



媒婆并没有看他手里的钱,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:“这买卖你要亏到裤衩子都剩不下!”



她指了蹲在那边的陈蓉道:“大姑娘可是上过学的人,她还有个没人养的弟弟,你一个山里出来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?!”



“别赛脸啊!”



大强子瞅了那边的陈蓉一眼,见她也在偷偷看自己,见自己看她,又躲了回去。



他把钱往媒婆手里递了递,说道:“给你钱你就拿着得了,哪儿那么多屁磕儿啊!”



“不要?”



大强子见媒婆盯着他,便示意道:“不要不给了啊!”



“滚你酿个蛋!”



媒婆一把接过钱,嘴里骂道:“你要当大怨种老娘才不拦着你,好自为之”。



说完,也没数手里的钱,看了那边的大姑娘一眼,啥也没说就走了。



院里人都在愣愣地看着大强子,大强子没在意地扫了他们一眼,微微一笑。



大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了身,也在愣愣地看着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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