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风卷着砂砾打在脸上,宋阿山把脸更深地埋进阿姊的衣襟。



这是她第六次数阿姊的肋骨,嶙峋的骨头隔着粗麻布衣硌得她脸颊生疼。



苍州到邺州的三百里路,她阿娘在第三个月圆夜咽了气,阿爹用草席裹着埋了,连块木牌都没能立。



“官爷行行好”阿爹的膝盖砸在雪地里,城墙上“邺“字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


阿姊突然捂住她的耳朵,可那些话还是从指缝里漏进来:“没有路引就是流民.往奴驿去.”



奴驿的砖墙比城墙还高,檐角挂着冰棱子。



穿灰鼠皮袄的人牙子用马鞭挑起阿爹的下巴,粗粝的拇指在阿爹牙口上按了按。



“五两。”他说。



阿爹被铁链拴走时,雪地上拖出两道歪歪扭扭的印子,像阿娘咽气前在黄泥地上画的蚯蚓。



地菜汤的腥气在喉咙里打转,阿姊把最后半碗倒进她的缺口陶碗。



稻草堆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里,宋阿山听见阿姊的肚子在叫,像夏天河滩上的青蛙。



阿姊把她冰凉的小脚塞进怀里,青紫的脚趾抵着她胸口的疤——那是去年冬天她偷邻村地瓜被火钳烫的。



“邺州地大产丰,一定能吃饱。”阿姊说话时呵出的白雾凝在睫毛上,结成了霜花。



阿姊的手在草席下摸索,忽然塞给阿山个硬邦邦的东西。



是半块麦饼,边缘还沾着草屑,定是昨日分食时她偷偷藏的。



寅时的梆子响了第七遍,奴驿大门吱呀洞开。



穿绫罗的夫人们踩着木屐进来,金丝绣鞋在雪地上印出莲花纹。



阿姊突然掐宋阿山的掌心,低声说:“若有人问话,就说会编草鞋,会喂鸡雏。”



她沾了雪水给宋阿山抹脸,指尖冻得发青,“千万别说读过《千字文》。”



墙角的老妪突然剧烈咳嗽,血沫子溅在墙上像开了一地红梅。



阿姊把妹妹往身后拽了拽,可那老妪枯枝似的手已经抓住她的衣角。



“小娘子”她喉咙里呼噜作响,“莫要喝井西第三口缸的水”话音未落,穿皂靴的杂役已提着木棍过来。



小阿山缩在阿姊怀里数窗棂的影子,第七根木条挪到墙角时,听见外头马蹄声急。



穿狐裘的公子哥儿打马而过,玉佩撞在鞍鞯上叮当响。



阿姊突然捂住小阿山的眼睛,可她还是从指缝里瞧见——雪地上躺着个裹草席的人形,杂役正往上面撒石灰。



阿姊被买走了,主家没有留下姓氏和府名,阿山也不敢问,怕影响了阿姊。



逃难将人性磨损的不敢声张,不敢索取。



阿山很饿,她太小了,没有了阿爹和阿姊,她抢不过其他奴。



雪粒子落进空碗发出细响时,宋阿山才发现身旁的草席空了。



人牙子腰间的铜钥匙串轻飘飘晃着,最底下那张卖身契按着阿姊鲜红的指印。



她死死抱着粗陶碗,碗底还留着阿姊昨夜偷偷倒给她的半口菜汤——现在连这点咸味都舔干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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