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卷起来抽过,哪能抽不惯呢。”



“真惨,我这辈子就没断过烟。”



“那老哥你是有福的。”



“谈不上有福吧,但也挺顺遂的。”



李三江记得最艰难的时候,在战场上,他也能从尸体口袋里摸出烟。



不过,他抽时,也会给尸体嘴里插上一根点上。



“听老哥口音,不是本地人吧?”



“不是,我江苏的,是曾孙子带我来京里旅游的。”



其实机票是自个儿摸奖中的,但确实是曾孙当导游,李三江是故意这般模糊说的,因为他想要炫耀一下后辈孝顺。



“那你这曾孙是孝顺的。”



“是咧,可孝顺了,人乖得很,脑袋瓜聪明,大学生哩。”



“那有对象了么?”



“有啊,就住我家,他一回来俩人就腻在一起玩,形影不离的,处得可好了。”



“童养媳?”



“那可不是,她家里人也在哩,尤其是她那个奶奶,有点市侩,以后结婚时怕是有点难搞。”



“那确实。”



“不过没得事,我慢慢攒嘛,来得及,你别看我年纪大了,但像你这样的,不,像那个小伙子这样,我一个人背起来跑二里地,轻轻松松!”



“嗯,看出来了,老哥你身体确实好。”



“老弟,你身体瞧着也不错啊。”李三江拍了拍对方胸口。



老者面容一紧。



“咦,咋了?”



“刚做了个手术。”



“哦。”李三江赶忙把手收回来,在裤子上擦了擦,“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



“没事,放以前,动这点刀子,都不好意思叫负伤。”



“那你倒是遭老多罪了。”



“没,我是幸运的,能活到现在,看到现在。”



“是啊,大变样了啊,真的大变样了。”



“老哥以前来过京里?”



“没来过,但这一带来过,很多年前了,那时候从关外进来,路过这一片。”



“老哥你还去过关外哦?”



“那可不,那时候打仗哩,打得可凶哦,后来就入关了,然后南下,啧。”



李三江嘬了口烟,缓缓吐出,像是回忆起了往昔。



老者有些激动地问道:“老哥,你也是四野的?”



李三江:“咳咳咳……”



李三江呛了一口烟,剧烈咳嗽起来。



老者伸手帮他拍背。



可人家越是拍,李三江的脸就越是红,有种感慨到马蹄上的感觉。



见李三江终于不咳了,老者笑着问道:“老哥,你是四野哪部分的?”



李三江见实在躲不过去,只能嗫嚅了几下嘴唇,小声道:



“那个,我是四野对面的。”



老者目露思索,四野对面的,是哪个部分来着?



见对方还真思考起来了,李三江干脆破罐子破摔,一拍大腿,说道:



“哎呀,我是运气不好,老是被抓壮丁,抓一次逃一次,再抓一次逃一次,从东北逃到这里,再逃到徐州那儿去。”



老者终于听懂了,脑海中浮现出线路图后,微微张开嘴,好半晌才说道:“老哥,你这也叫运气不好?”



李三江解释道:“我可没朝对面放枪啊,我每次都是朝天放几枪就遛,不光自己遛,我还带周围人一起遛,带的人一次比一次多。”



老者先是笑了起来,随即面露正色,伸手覆住李三江的手背,严肃道:“那老哥你,也是做了大贡献的。”



李三江老脸一烫,忙摆手道:“可不好意思这么说,不能这么说。”



想着赶紧转移这一话题,李三江又指着那小伙子问道:“这你孙子?”



老者摇摇头:“不是。”



李三江:“那就是侄儿。”



老者应了一声:“差不多吧。”



“那你家是闺女?”



“我倒是有好几个儿子,但都忙于工作,平日里也见不到他们;嗯,他们也不喜欢见我,因为我规矩多,脾气大,总喜欢训他们。



也是因为以前工作忙,他们小时候我也没太多时间陪他们吧,倒是后来有了小儿子……”



“幺儿好啊。”



“嗯,幺儿好的,是最听话懂事的。只可惜后来结婚生了孩子后,又离婚了,现在也不着家了。”



“他不着家,那孩子呢?”



“孩子给妈妈了,还改了姓。”



“你幺儿在外头乱搞了?”



“没,他是喜欢死了她,我那儿媳妇,也确实很优秀的,真的。就是,我那儿子福薄,没那个命。”



“你也是可以的,孩子都改姓了,你还能说她好。”



“一码归一码,私人感情的事不能和工作混为一谈。唉,我都有一年多,都快两年了,没见过我那孙子了。”



“孩子妈不让见?”



“嗯。”



“老弟,你傻啊,她不让你就偷偷见呗,再给孩子塞点零花钱买点玩具,孩子嘛,懂个啥事,谁给他好玩好吃的,就亲谁。”



“我那孙子……不喜欢这些。”



“嘿,你这话说的,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这些的。”



“主要是,我答应我那前儿媳妇不见他了,我也不准家里人去见他,他奶奶这两年和我闹了好几次脾气,说想要见孙子,我都没松口。



我这人,一口唾沫一个钉。”



“那你那孙子这两年就没找过你们?”



“没有。”



“人搬去外地了?”



“他记得电话和地址的。”



“要是孩子年纪小,忘记了也很正常。”



“我孙子记忆好,不会忘的。”



李三江安慰道:“那也是个小没良心的,没了就没了。”



老者笑道:“哈哈,但我那孙子聪明啊,是真的聪明。”



李三江扭头吐出烟圈的同时,嘴巴几次无声闭合张开:呵,聪明,那是你没见过我家小远侯那样真正聪明的。



自从把小远侯带回家后,李三江再听谁家王婆卖瓜般夸自家孩子聪明,他都会忍不住在心底翻个白眼,聪明是吧,那考个状元回来撒。



“老哥,你家里人关系好么?”



“我家里,关系好得很。”



“我老伴就很后悔,说当初就该和儿媳处好关系的,现在弄得儿子儿子见不着,孙子孙子也瞧不见。”



“嘿,我家可没婆媳矛盾。”



毕竟,他没有婆,也没有媳,户口本上就挂着爷孙俩人名,那叫一个清爽干净。



“真好啊。”



老者发出感慨,其实,每次他老伴夜里躺床上发出后悔时,他都忍不住想出声安慰,那并不是她的错。



可是,他又不允许自己去说前儿媳的坏话,毕竟,那是一个敢于多次主动下死亡率很高科考任务的同志。



两个老人又坐在长椅上聊了好一会儿天。



直到那小伙子第三次上前以肢体动作做催促,老者才惋惜道:“老哥,我得去医院做复查了。”



“哎呀,那你还不赶紧去,看病要紧,耽搁不得。”



“你住哪里,我让人送你回宾馆吧。”



“不用,我住得近,走几步就到了,你看,都坐这么久了,我还真想再逛逛走走,不麻烦了。”



“行。”老者从年轻人那里拿出一张名片,郑重地递给李三江,“若有闲,可打电话,到家里做客喝茶。”



“客气客气。”李三江把名片收了起来。



这时,一辆小轿车开了过来,年轻人上前打开门,老者坐了进去。



目送着渐渐开走的车,李三江把名片随手往兜里一揣,相逢即是缘,他可没打算再去叨扰人家。



在这张长椅上,大家可以随意聊天,等去了人家里,就没这张长椅可以坐喽。



李三江哼起了小曲儿,继续遛弯欣赏风景:



“这京里还真跟戏文里唱的一样,随便一个招牌砸下来都能砸中大人物,嘿嘿。”



……



出租车将三人送到了一间小庙前,这里不算荒凉,但又前后不搭,称得上幽静。



庙门很小,院墙也很矮,有一缕粗壮的香烟,自里头升腾,再向上窜去。



李追远看了一眼庙门上的牌匾,轻声道:



“老和尚,我来登门做客了。”(3/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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