溜溜。



徐望月早就习惯了裴长意会来帮她处理这些事情,这会儿就专心致志低头捡掉在地上的文房四宝。



一起身,裴长意忽然往她发间插了支木簪,"晨起在街边瞧见的,刻了个月亮。



"红玉噗嗤笑出声,小桃她们挤眉弄眼地偷笑。



徐望月现在就是整个京城穷苦人家女子心中的明月。



她不再是自己的那个月亮。



她会从此高高挂于天际。耀眼的让所有人都能看见。



而裴长意所能做的就是替她守护着这背后的一方净土。



实际的教学比想象中难十倍。



徐望月举着《千字文》念"天地玄黄",下头哈欠连天。



小桃在草纸上画王八,翠儿数着房梁蜘蛛网。



直到她搬出绣绷子:"今儿谁学会五个字,就给谁描新花样子。"



这下可炸了锅。



陈寡妇举着"春"字满屋跑:"这是我!这是我!"翠儿抓着"翠"字往怀里揣,差点撕破纸。



小桃娘扒着门缝偷看,见女儿写出"一斤豆腐三文钱",惊得擀面杖都掉了。



麻烦来得比春雨还急。



那日正教算账,忽然涌进十几个婆子。



打头的是东街媒婆,胭脂糊了满脸:"姑娘们都快及笄了,天天混在这儿像什么话!"说着就要扯人。



徐望月刚要开口,外头响起鸣锣声。



裴长意带着御赐匾额进来,金灿灿"毓秀学堂"四个大字晃人眼。



"陛下听说夫人办学有功,特赐此匾。"他故意抬高声音,"明日还有宫里的嬷嬷来考察。"



婆子们扑通跪了一地。



小桃趁机把算盘塞给她娘:"上个月多赚了半吊钱,就是在这儿学的!"翠儿娘摸着匾额边缘:"这金漆能刮下来不?"



穷苦人家最喜欢的便是这些金啊银啊一样的东西。只要看到金灿灿的,便挪不开道。



要打发这些穷苦人家的母亲容易。最难的还是那些贵女。



端午诗会上,徐望月带姑娘们去卖绣品。这是一场与民同乐的宴会,所以办在京城的大街上,所有的高门贵女都会过来,只不过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才华。



待走到近前,宰相千金用团扇掩鼻:"什么味儿啊?"



翠儿涨红脸——她连夜赶工,袖口还沾着灶灰。



徐望月端起青瓷碗喝光酸梅汤。



"酸味是从这儿来的。"她把空碗往案上一搁,"姐姐们喝着冰镇燕窝,自然闻不见穷苦人的汗味儿。"



她在江淮待了几年,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徐家庶女了。



现在她徐望月可是唐唐的定远侯府夫人。



虽然平日里穿着朴素了些,但嘴皮子可利索的很。



在这群高门贵女面前,根本就不需要裴长意的帮助。



裴长意在二楼雅间笑出声。



当晚他拎着食盒来学堂,三十个油纸包挨个发。"水晶肘子是给夫人生气的,"他凑近徐望月耳畔,"糖蒸酥酪是给夫人撒娇的。"



第二日宫宴,那些高门贵女们被气的七嘴八舌的去向当朝太后告状,也就是曾经的容妃娘娘。



虽然裴长意从龙有功,但这朝上的功臣家属不胜数。



也不能只疼爱裴长意一人。



徐望月可不怕她们。她的目光流连在这些高门贵女的衣服上,然后莞尔一笑。



"你们身上的苏绣,可都是我们学堂姑娘熬了七个通宵赶制的。"徐望月故意晃了晃腰间荷包,里头掉出半片绣样——正是王小姐昨日退回来的并蒂莲,嫌针脚不够细密。



身上穿着他们家女学生做的东西,嘴里却说着嫌弃的话。



这些人的嘴脸并不比当初的长姐好看多少。



贵女们正要发作,忽听假山后传来皇帝笑声。



裴长意扶着醉醺醺的圣上转出来:"陛下刚夸这荷包上的龙纹鲜亮,说要赏绣娘黄金百两。"



徐望月趁机跪下:"绣娘们就在宫门外候着。"二十个粗布衣裙的姑娘被引进御花园,小桃捧着的金线牡丹帕子,正系在皇后腕间。



但创办女学这件事。对于朝中一些顽固派的大臣来说,确实是天理不容。



用裴长意话来讲说天塌了也不为过。



七日后早朝,十二道奏折雪片般飞上龙案。老臣们颤巍巍跪了一地:"女子识字乱阴阳,徐氏妖言惑众!"



裴长意突然抖开十丈素绢,密密麻麻的红指印惊得满殿哗然。"京城三百寡妇联名上书,求陛下恩准女学。"



他踹开个唾沫横飞的老翰林,"张大人上月还从毓秀堂买了二十幅观音绣像送姨娘吧?"



皇帝捻着胡须看那绢布,突然指着某处大笑:"这个手印旁画了只王八?"



裴长意面不改色:"回陛下,是学子们自创的防伪标记。"



赐匾那日,林尚书带着家丁拦在茶楼前。朱漆匾额上的"毓秀"二字刺得他老眼生疼:"区区贱民也配"



"林大人慎言。"裴长意的剑鞘压住他肩膀,"这匾额用的可是陛下书房拆下来的金丝楠。"



他忽然压低声音:"听说您嫡孙的乡试文章,是找枪手写的?"



这下挨着典狱司的威严,加上新上皇帝的偏爱。



真的没人敢反对这件事了。



何况典狱司那边真的有许许多多的黑料。抖不抖出来只是看裴长意的心情罢了。



裴长意的心情自然就代表着他夫人的心情。



夫人的心情好,裴长意的心情自然就好。



那夫人想要创办什么,裴长意就没有一句不支持的。



裴长意想要支持,他手里的黑料也就必须得跟着后面支持。



纷纷扬扬的一场闹剧,终于尘埃落定。



女学这个事情也终于毫无阻碍,徐望月站在日光下,只觉得从今天这一刻起,经城里的日光再也没有从前的那么毒辣。



红绸揭开的瞬间,二十个姑娘齐声诵起《千字文》。对面酒楼上偷看的贵女们咬碎银牙——她们发现自家马车夫的女儿也在队列中,背得比谁都响亮。



一时间,国子监外挤满了送女儿来认字的百姓。



曾经闹事的林小姐躲在马车里,眼睁睁看着自家庶妹捧着入学文书从茶楼出来。那丫头颈间晃着的银锁片上,赫然刻着"自强"。



这件纷纷扬扬的事情终于燃烧到了那些高门贵女身上。



得到了国子监的认可,徐望月创办的这个女学就是名正言顺。



初雪那日,二十辆马车堵住巷口。高门贵女们捧着束脩要来入学。



徐望月忙的要死,可没空来管这些事情。



只派了红玉站在门口:"我们这儿只收穷学生,"她倚着掉漆的门框,"除非各位亲手缝件棉袍给城外流民。"



裴长意站在廊下看热闹,忽然脖颈一凉——徐望月往他领口塞了个雪球。"侯爷也去缝一件?"



"本侯缝的怕是像麻袋。"



"那正好,能多装二斤米。"



后来终究是没有收那些高门贵女。



但家家户户所有的高门贵女。都逐渐向徐望月看齐。有一点钱财在手里的,就到金城周边的乡村去花点钱创办个女学。给自己附上一点,才得兼备的名声。



徐望月可不管这个名声。



只要出了钱,就会有更多的贫穷女子有机会上学。



这便足够了。



那些没有多少私房钱的女子们也纷纷为了这样的好名声,干脆在家里喊人教授自己身边的丫鬟。



一时间整个京城里的风气,从女子无才便是德,一下子转变成了谁身边的丫鬟或者谁家的女儿能够出口成章,吟诵两首诗句就为人追捧。



才女的名头远超了女子无才。



徐望月趴在案上改作业,裴长意把暖炉推过去。"夫人可知,如今京城半数绣庄掌柜都姓女?"



"侯爷可知,您偷拿我的朱笔批军报?"



窗外忽然炸开烟花,姑娘们举着识字卡片在雪地奔跑。"那个'春'字是我教的!"陈寡妇追着翠儿喊。小桃举着账本扑进她娘怀里,妇人别扭地帮她系紧棉袄。



裴长意伸手接住片雪花,落在徐望月发间像支银簪。"当年你说要教人看懂婚书,"



他握住她冻红的手,"如今她们能写和离书了。"



女子的命运,终究到最后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。



是和离还是成婚,全都由自己决定。



他想这便是,徐望月一开始最想要的自由二字吧。



真正的自由。



家庭篇甜甜小番外:



夕阳把葡萄架染成橘红色时,长生叼着阿满的布鞋满院子撒欢。



五岁的小子光着一只脚蹦过回廊,差点撞翻裴长意手里的公文匣。



“爹快帮我逮住它!”阿满揪着亲爹的袍角往狗洞方向拽,



徐望月倚着门框往这儿抛花生米:“侯爷当心闪了腰。”



话音未落,三岁的宁宁骑在枣树杈上晃悠,石榴裙勾破三道口子,手里青枣啪嗒砸中裴长意的乌纱帽。



“小祖宗哎。”裴长意单手抄起闺女,后背立刻被糊满墨汁。



宁宁蘸着从他笔架上偷的墨,正给爹爹画铠甲呢,阿满还踮脚给妹妹添了两撇胡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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